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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瀚林海南游记之二:白马井记

2021-03-10 18:10:42 来源:中新网兵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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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琼西北的儋州,有白马井镇。镇里有一处古迹,叫白马井。白马井主要景观有“白马涌泉”和伏波将军庙。

  “白马”与“伏波”是一回事,这是郭沫若先生的观点。郭老1961年有一段考证:白马即是伏波,古无轻唇音,“伏”读如“白”,“波”“马”音亦相近。

  在词汇发展史上,有些词因为太熟,人们就马虎对待,以致某些音“走了样”,又没得到纠正,而是一错再错。最后,错的就是对的了。其本来面目,除专门从事词源研究的人之外,反而无人知晓。

  “白马涌泉”与“伏波将军”就是这样。从东汉至今,近两千年了,书面语的变化自不待说,口语变化更大些,加上海南作为边疆地区,由于各种方言影响,语言变化可想而知。这样,就“伏波”就衍生出“白马”,并且两者共存,成为一处景点的两个景观。

  语言上的“以讹传讹”暂且不论,但白马井却因此出名。白马井就坐落在村里,走到村口,首先闯入眼帘的,是一颗巨大的古树,遮天蔽日。一群老人在树下休憩,对游人的到来毫不在意。

  白马井就在大树旁边。抵近瞧,让人有些愕然,一圈环状围墙包围着,面积不大,也就几十平米,围墙有拱门,门楣上书“白马涌泉”四个大字。围墙上,写着些诗歌和楹联,是歌颂伏波将军的。围墙的墙皮已经严重斑剥,有一种破落之感。

  围墙内,有一口井,就是白马井了。井从上到下呈正方形。据传,汉代伏波将军南征交趾,率兵至此,天气炎热,人困马乏,苦于无井汲水,将军的坐骑蹴地而出清泉。为纪念伏波将军,村民在此挖井一口,叫作伏波井,当时井口是方形的,但清乾隆二十六年(1761年)扩建时,村民将其改成了砖砌的圆井,井口直径8.2尺,深3尺半。在井旁,村民建了“伏波庙”,庙中立碑,题曰:“汉马伏波之井”。年深日久,老庙已倒塌,碑刻移至井前。现在井口又恢复了方形。我目测了一下,井深三米以上。井圈由水泥浇铸,探头观望,井口也是水泥板,只是在水泥板下面,水面之上,能看到岁月侵蚀的石板。细瞧,井底有一只乌龟游动,见有人来,转眼闪到角落去了。

  在井边,立着一尊雕塑的白马,是伏波将军的坐骑。白马神态优雅,慈眉善目,像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。白马目光内敛,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,完全看不出它的剽悍、威武,感觉不到战场上那种毛发耸立、四蹄腾空、冲锋陷阵的力量。

  整个现场,用“沧桑”二字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。同行者嘀咕,这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呢?我们百里之外驱车赶来,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一井一马吗?事情当然不会这样简单,这里有着厚重的历史。对那些远古的事物,我常常容易怀旧并勾起对流年况味的追忆。

  “白马井”轶事,最早记载在《抱驿都旧志》,这是一本隋唐时期的海南方志,志曰,后伏波将军乘白马跑沙得泉,井,去海涛四十五步,其味清甘。乡人于井上立伏波庙。

  伏波,西汉武帝设置,为统兵武官名号。东汉、魏、晋、南北朝,都设有伏波将军。伏波,意为降伏波涛。首任伏波将军,是西汉武帝时的路博德。名气最大的伏波将军,是东汉光武帝时的马援。由于路、马功勋卓著,数百年间,历代帝王不肯轻易授人。然而后来,这个称号变味了。三国时期的孙秀,原本是东吴的宗室,后来投降晋朝,并无出色表现,竟被封为伏波将军。东晋时期的葛洪,年轻时打过一场小胜仗,便被授予伏波将军。南北朝时期陈朝的太监王飞禽,因为有一次保护了陈叔宝,也被封为伏波将军。后人对这个“伏波将军”不屑一顾,史书称他“阉竖王飞禽”。自陈之后,一千三、四百年间,就再无“伏波将军”。

  白马井纪念的,是哪位伏波将军?向来众说纷纭,多数人倾向于马伏波。

  郭沫若先生断定,伏波将军确曾前来儋耳,但“唯不知系路伏波抑马伏波耳”。

  郭老所言路伏波,即路博德。汉武帝元鼎年间,南越国发生内乱。武帝令路博德为伏波将军,征伐南越。反叛平定后,路博德把其地设置了儋耳、珠崖等九郡,其中儋耳、珠崖两郡就在海南的儋州与琼山。海南设郡标志着海南从此正式列入中国的版图。

  郭老所言马伏波即马援,东汉时,南方交趾女子征侧及其妹征贰聚兵反叛。光武帝命伏波将军马援,督楼船将士数万南下,缘海而进。后与征王在浪泊(今越南河北省仙山)激战,大败征军,二征在战中被斩。随后,马援乘胜追剿,斩获俘虏数千人。自此,岭南地区全部平定。

  可见,路、马二伏波,皆为国家功臣。对此,苏东坡也有研究,他在《伏波调记》云:“汉有两伏波,皆在功德于岭南之民。前伏波,邳高路侯也。后伏波,新息马侯也。……古今所传,莫能定于一”。东坡生于九百余年前,已难“定于一”,现在更难定了。

  东坡与郭老是实事求是的。如果马援还在人世,恐怕也会支持东坡和郭老的观点,有史为证,44年秋,马援凯旋,刘秀加封马援3000户,朝野纷纷前往庆贺。马援就说:昔日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,才封数百户。今我功劳微薄,赏赐太厚重。

  千百年来,为什么追捧马援者多,而提及路博德者少呢?窃以为,主要原因是史书没有为路博德立传。古人云,君子有“三立”:立德、立言、立功,这“三立”主要体现在立传之中,这是后人了解和评价历史人物的主要依据。虽然两位伏波将军的功绩都彪炳千秋,但在史书中马援被大书特书,而路博特却语焉不详,久而久之,路伏波的影响力就逐渐淡化了。论功劳,路博德不逊卫青、霍去病。论开疆拓土,路博德胜过卫、霍。因遭受千古奇冤,史书没给他留下位置。

  为什么路博德的副手杨仆都立了传,而他却没有被立传呢?原因有二,一是受儿子牵连,路博德被褫夺侯爵。《汉书》载,前104年,路博德统一南越国和海南岛后的第六年,因“坐见知子犯逆……罪免(侯爵)”。其子具体有什么“逆”罪,史书中语焉不详。

  二是涉李陵事件。李陵是西汉将领,前99年夏,李陵获准率5000步兵攻击匈奴,没有骑兵,路博德被命令为李陵提供支持。路博德提出异议,认为攻击匈奴,秋天不是最佳时机,希望来年春天与李陵各率5000骑兵分别攻打匈奴。路博德预测很准,李陵就是因为路博德奏疏中提及的秋天出征、没有骑兵和孤军深入三个原因而失败。

  有人污路博德上书,是不想为李陵做援军,从而导致李陵因无援军而失败。实际上,路博德冒险上书,试图变更李陵的出兵计划,使其避免重蹈其祖父李广失败的覆辙。可悲的是,路博德的良苦用心,不仅没被理解,反而被误解。因声誉受损,失去了单独立传的资格,只在史书中留下寥寥数语。

  正因如此,随时间流逝,两位伏波将军的影响力此消彼长,致使不少人重马轻路,认为白马井纪念的,就是马援而非路博德。纪念马援没有问题,但在缺少详实史料的情况下,妄下结论,不符合历史的真实。

  在号称“海南第一楼”的“五公祠”内,就有一座“两伏波祠”,纪念的就是两位获同样封号的“伏波将军”,这是有远见的做法。

  两位伏波将军,都是杰出的爱国者,都是国家的功臣。在两者之间,确实没有必要厚此薄彼。

  两位伏波将军深受后人敬重。早在宋朝,海南就建有伏波庙,据《正德琼台志》载:“伏波庙在郡城北六里龙岐村”;明万历四十五年,琼州副使戴熹在府城西的教场演武亭建庙;清光绪十五年,朱采主持修建五公祠,把“汉二伏波祠”迁入五公祠,并改名“两伏波祠”,一九八三年廖沫沙参观五公祠时,适逢两伏波祠重修竣工,应邀为祠名题匾。

  伏波祠,今天遍布南方各地,一般建在江、河、湖、滩、海滨之处,白马井也不例外,大概以为伏波将军能使波平浪静、行路平安吧。

  白马井,究竟纪念的是哪位伏波将军,“莫能定于一”,很好。因为,它纪念的是伏波精神和英雄的情怀,它表达的是人民对爱国将领的千古缅怀,它蕴藏的是我们民族的魂魄。

  2020年4月于海南

  作者简介:

  王瀚林(兵团新闻网智库专家)

  教授,高级编辑。历任兵团党委宣传部副部长、兵团日报社党委书记兼总编辑等职。国务院政府特贴专家,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课题评审专家,硕士研究生导师。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,兵团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,兵团关工委常务副主任。出版《屯垦戍边唱大风》(中英文对照)、《胡杨百咏》(中英文对照)、《马克思主义与当代屯垦》、《新兴媒体与国家边疆安全》等著作;主编《字说兵团》、《改革百论》等50多部著作;发表理论、学术、政论和散文100余篇。

(编辑:袁晶)